豆瓣9.3,他又回来了
2022-12-14 09:13:40来源:腾讯网
作者 | 尧七
(相关资料图)
1949年冬,战后废墟中的法国。
失意的作曲家克莱门特·马修,来到一所名为“池塘之底”的学校,成为学监,管理学生的日常行为并出任音乐教师。
“池塘之底”一名点出了马修面对的,是沉沦于社会底层的问题少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就读于“池塘之底”的学生,全都无可救药。
而在马修看来,自己的人生亦沦落至最低点。与此同时,学校的高墙下,还有校长哈森先生所代表的规训、高压与强权。
《放牛班的春天》剧照
此时的法国,战争的阴霾已在天空渐渐消散,但天空的光亮却未曾照耀到被高墙包围的马修和学生们的身上。
他和他们的灰暗生活,需要撕开一道口子,让光透入。
如何催毁高墙?如何让光亮重新落到生活中?如何让他和他们的人生变得绚烂?
电影《放牛班的春天》告诉我们,通过爱、音乐和具备同理心的教育,可以达成以上生而为人所需要的、应该得到的、能够实现的生活。
《放牛班的春天》海报
这部在2004年上映的电影,如今在豆瓣上已有9.3的高分和TOP250第15名的排名。时隔18年,《放牛班的春天》重映了。我们得以在银幕上重温,那位每个孩子都曾渴望拥有的老师马修,以及这样的老师是怎样为学生的人生带来魔法般的影响的故事。
虽然全片几乎没有提及教育,但它仍被誉为“史上最伟大的教育电影”。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它拥有一种温暖的、撼动人心的力量,那也许就是教育的奥义,使得它足以探入人内心最脆弱的角落,照见生命中最深切、也最真实的渴望。
01
失效的发条
校长哈森的出场是高高在上的。
马修初来乍到,站在教学楼的阶梯底层,昂起有些笨重的脖子,仰望着他。一个经典的仰拍镜头,交代了校长的无上权威,以及他强硬且傲慢的行事作风。
“我是哈森校长。你迟到了。守时是这里的基本原则。”他的声音丝毫不带感情。
哈森与马修的存在,随之成为这部影片中最显著的两个极端,它们分别指向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观念,代表着强硬与宽和、刻板与灵活、禁闭与自由之间的拉扯。黑与白的二元对立,看似是一套陈旧的叙事套路。
但《放牛班的春天》独出心裁之处并不在于此。
在“池塘之底”寄宿学校里,以哈森为首,确立了最为重要的“行动-反应”原则。
在人物的对白里、在校园内无处不在的标语提示下,这条原则被反复强调,直到它成功灌输进所有人的思想中。
起初,马修和银幕之外的观众一样满头雾水,什么是“行动-反应”原则?
要明白这个问题,我们首先需要分辨这条原则所面向的群体是什么人。
他们是“池塘之底”的全体学生,一群被判定为“问题少年”的孩子。他们之中有些人的衣服破着大洞,有些失去了父亲或者母亲,他们身上存在诸多行为问题,抽烟、打架、偷窃、撒谎成性。就和这所学校的名称透露出的隐喻意味一样,他们身处社会的“池塘之底”,被普遍看做是无法拥有光明未来的人。
为了约束学生的行为,“行动-反应”原则要求所有的老师在学生犯错后必须立马采取相应的惩罚措施,一般是关禁闭和打扫校园卫生。
体育教师查贝尔曾向马修演示过它的含义。他举起自己的右手,当五根手指不停乱动之时,左手迅速而准确地一把掐住右手的手腕,右手因此立马停止了动弹。这是他们在这个教育洼地所采取的通用守则,高压,严苛,迅速行动。他们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够激发出学生的敬畏之心,以此遏制违规行为。
但影片中呈现出的事实是,不管哈森如何坚守原则,他始终无法真正达成自己的目的。学生们仍旧在背地里干着各种坏事,并且将哈森视作他们的敌人。
马修之所以到这所学校接替学监的工作,是因为前任学监决定离开,他被一个名叫穆东的学生划伤了手臂,留下了终身难以愈合的伤痕。而看门人马克森斯大叔告诉马修,穆东后来选择了跳楼自杀。
发条不断拧紧,最终崩坏了。
为什么哈森的“行动-反应”原则始终难以生效,并逐步创造着悲剧性的结果?这不仅仅是电影为着剧情发展而设置的悬念,也是它向社会中所有坚持这一原则的教育者(包括领导者、教师,以及家长)所提出的质疑。
1975年,美国宾州大学心理系教授马丁·赛里格曼提出“习得性无助”理论,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解释问题的视角。
在马丁教授的实验中,两只狗分别被施以会给他们造成痛感的电击刺激。区别在于,第一只狗可以通过触碰杠杆来停止电击,而另一只狗触碰杠杆则无法停止电击。实验结束后,前者很快恢复了原先的精神状态,但后者却被诊断出了临床慢性消沉症状,也就是忧郁症的表现。
在“池塘之底”,哈森为学生们提供的行为教育几乎只有惩罚,且这种惩罚有时候难以确定违规行为真正的始作俑者,因而也会出现无差别的惩罚,以及对象错误的惩罚。
在这里,如果生活永无止境,那么惩罚也就永无止境,以至于成为常态。
“反正我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这正是习得性无助的心理表现,为了勉强维护自己生活中仅有的秩序,他们只能选择悲观地默认,自己永远无法取得成功,永远会陷落在这肮脏而混乱的池塘之底。
02
内在的天空
面对这沉没于池塘之底的学生们,如何打捞拯救他们的人生?这是留给马修的命题。
马修看起来已经有些苍老了,来到学校时,他拎着自己寒碜的行李匣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灰败的雪地里,他的“地中海”发型引得学生们接二连三讥讽他为“秃头”。
他最宝贝的东西,是他那沓不曾为人重视过的曲谱,一位落魄作曲家最后的希冀。但令他从来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这所问题少年矫正学校建立起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合唱团,并且借由音乐的力量,引导这些学生重新认识了自身的价值。
这并不是个容易的过程,想要让学生跟随他的引导,首先需要建立起信任,而这恰恰是其他老师未曾做到过的。
但对于学生而言,马修的确跟他们曾经接触过的老师不大一样。
那些孩子们曾在他的第一堂课上疯抢他随身携带的手包,在他狼狈地进行抢夺时,校长推门而入,想要对肇事者施加惩罚,但他却说,他只是正在让学生回答问题。当学生回答不出校长提出的问题时,他站在校长身后,神态滑稽地摆弄动作,试图给予提示。几乎在任何无伤大雅的恶作剧面前,他都选择了接纳,而从未主动给予惩罚。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心理暗示,就像其中一个孩子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评价,“他是个好人”,于学生而言,他不是对立的存在,他正在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份子,成为“自己人”。
在此基础上,他重新塑造着孩子们对自身的认识,逆转了曾经由哈森制定的评价体系。
影片中出现了许多可以印证这种转变的瞬间。
马修会让完全不会唱歌的孤儿佩皮诺担任他的指挥助理,让佩皮诺坐在讲台上最中心的位置,给他递乐谱和指挥棒。哪怕这些东西他伸手就可以拿到,他还是会说,“请把这个递给我,佩皮诺先生。”他还会让唱歌完全跑调的学生给他担任人形乐谱架。哪怕是对于最危险最有暴力倾向的孩子,他也会默默地念叨,“他是我唯一的男中音。”
大众熟知的马斯洛需求层次模型包含五个等级,由下往上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马修的出现,为学生们提供了爱与价值,因而满足了他们此前无法被满足的归属和尊重的需要。但却并不仅限于此。
事实上,在马斯洛首次提出需求层次理论的16年后,他已经将原有的五个等级扩展为八个等级,其中包括被称之为“缺失需要”的生理、安全、归属与尊重需求,同时也包括认知、审美、自我实现,以及自我超越的“成长需要”。
我认为这八阶理论才真正能解释人之所以能够继续生存在这世上的原因。
缺失需要一旦被满足,就不会再有大幅增长,吃饱了就不会无止境地进食,拥有家人的陪伴爱护就不会再感受到孤单。但人类的成长需要却是无止境的,认识这个世界、认识你自己,这始终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根本驱动力。
《放牛班的春天》所进一步提示的正是这种“成长需要”,马修之所以能够影响学生们的人生,是因为他将音乐带给了他们。音乐、诗歌、美术,当这一切艺术活动真正服务于审美,都势必启蒙孩子的心灵。
我始终坚信朱光潜先生曾说的:“人性中本有饮食欲,渴而无所饮,饥而无所食,固然是一种缺乏;人性中本有求知欲而没有科学的活动,本有美的嗜好而没有美感的活动,也未始不是一种缺乏。”
真正理想的教育,应当是培养孩子的认知与审美,而非仅仅约束他们的行为。
只有独立的认知能力、欣赏美与创造美的能力,才能够真正驱动孩子成为一个品行高尚的人。
这里的认知能力并不是说要他具备罕见的智力上的天赋,而只是需要他能够自行辨明是非黑白,拥有一种本能的道德直觉。同样,这种关于美的能力也并非是指人人都应该成为艺术家,而是指他应当培养一双足以发现美的眼睛,并顺从地接受美的滋养。
而马修为学生们开辟出的,是一片广阔的内在的天空。我认为这才是这部电影被称作“伟大”的根源。这条教育的路径无论在怎样的时代以怎样的形式被实现,都可以称之为不朽的伟业,只因它撼动的是少年人的一生。
03
作曲家的夜晚
影片行将结束时,马修被哈森辞退,仍旧是拎着那只小匣子,离开了“池塘之底”,但此时,电影的色调却不复最初的灰暗阴郁,转而明亮柔和起来。
哈森校长勒令马修离开之时,禁止马修再和学生见上最后一面。就在他孤独落寞地走到教学楼下方时,教室里传来了悠扬而整齐的歌声,大量的纸飞机从窗户飞出,纷纷扬扬地落到马修的身边,他捡起并打开来看时,才发现那是学生们向他作出的告别。
我尤其喜欢马修在日记中描述的这个时刻,他说:“在那一刻,我浑身都充满了幸福与乐观,我想向全世界大喊,但是有谁能听到呢?”
一个自认为人生已到谷底的作曲家,因为一群池塘之底的孩子,重新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来到这里,《放牛班的春天》已经不是“一个人拯救一群孩子”的个人英雄叙事,而是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互相救赎。
这几乎可以说是我最喜欢这部电影的特点。马修的日记告诉我们的正是如此:作为教育者,他已然完成了一项非凡的事业,但不管它有多震撼人心,它都始终只是发生在这个小小的校园内部一个隐秘的故事,它是如此细微而具体,远离了那些英雄主义的宏大叙事,对他而言也并不意味着所谓的成功,但这种幸福感所带来的震颤,显然已经在他的内心中激起了热烈的回响。
在马修关于“池塘之底”的日记开篇时,他写道:“在各个领域都遭到了一系列挫折后,我确信自己人生的最低点将要来临。‘池塘之底’,就连学校的名字看起来也是为我而选的。”
这个信息给予我们的提示在于,马修其实也认为自己是被社会判断为“无法拥有光明未来”的人,一位不合时宜的作曲家,和孩子们一样是生活在谷底的人。
人生看似已然失败,要以怎样的姿态活下去?是否能够最终获得成功?成功的定义又究竟如何?生活到底该由遥不可及的成功驱动,还是由其他的因素驱动?
这是马修面临的根本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说,作为一名智识已然开化的成年人,马修面临的问题要比孩子们面临的问题更尖锐,也更沉重。
他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放自己。在第一次见到学生们的全体会议上,他站在哈森的背后,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端着双手佯装权威,还是背负着双手假模假样地表演从容。手怎么放都不对,就跟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所处的位置一样尴尬。
但当他开始为学生组建合唱团,开始为解决学生的问题而付出各种各样的努力,并且从中一天天收获着学生的改变。他自己的人生也正在重焕生机。
影片的其中一幕,拥有天籁之音的男孩莫昂奇在马修准备结束排练时问他,老师,你为什么不排练第二小节?马修疑惑地回答,因为我暂时没有教你独唱部分。
但莫昂奇告诉他,自己已经学会了,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那是个原本桀骜不驯的孩子,不仅被马修发现了他在音乐上的天分,并且从此开始产生了自主学习音乐的渴望。莫昂奇唱出第二小节的时候,马修失神地望着他,神色中显然已经发生了震撼,就像看着一株被他从冰天雪地中救活的小树开始发出新芽。
进入“池塘之底”三个月后,马修的合唱团已经建立,他的日记一扫此前的阴霾,变得充满希望——
“四月。孩子们让我充满灵感,我确定自己在音乐上光明的未来即将来临。我是克莱门特·马修,一名音乐家,每晚为他们作曲。”
此时此刻,对马修而言,他也正在挣脱一个曾经紧紧束缚他的评价体系,挣脱财富、社会地位、荣誉和名望为一个人带来的压迫。正因为“池塘之底”如此封闭而狭小,他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最具体的工作中,在爱的教育和审美的教育之中,享受一种最为丰盛的回馈。
其实他所说的“光明的未来”,最终也没有成为任何实际的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哪怕是伯爵夫人得知了合唱团的存在并前来欣赏,其功劳最终也是被哈森校长给夺去的。
在影片的最后,莫昂奇已经成为享有盛名的音乐家,作为马修最成功的作品,由莫昂奇向观众交代了马修后来的去向:“克莱门特·马修教授别人音乐,直到去世。他所做的事,成为了他自己的秘密。”
爱、音乐和教育,成全了一群孩子,也成就了马修隐秘而伟大的一生。
编辑 | 吴擎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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